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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直之時楚餘忽然來了個轉折，繼續說道，“你們汙蔑本官的罪過卻不能輕輕放下，不然日後人人都來汙蔑本官，眾口鑠金積毀銷骨，搞不好本官可是要掉腦袋的。”
陶家人面面相覷，女人堆裏發出一片嗡嗡聲。
趙氏面色如土，猛地擡起頭，蒙著淚光的大魚泡眼死死地盯住了縣太爺。
而陸氏，則扭頭仇視地看了陶葉一眼。
陶葉心花怒放，與陸氏對了個正著，便拋了個大大的媚眼給她。
明明是清朗少女，卻偏偏做風塵狀，十分違和。
楚餘一眼瞄到，差點破功，好在他一向能裝，作勢摸摸鼻子，掩住了笑意。
“要罰就罰老婆子一個人吧，看不上陶葉的是老婆子，最先說那話的也是老婆子，縣太爺要打要殺都中。”為了兒孫，趙氏光棍地認下了所有罪過。
“嘖嘖，可憐天下父母心吶，這一位，你好意思嗎？”楚餘用鹿皮靴輕輕踢了踢陶有金的布鞋。
陶有金抖了一下，道：“縣太爺，草民是第一個說的，草民願意替老娘受罰，還請縣太爺成全。”
“很好。”楚餘重新坐到椅子上，翹起了二郎腿，“念在你們陶家救過本官的份兒上，本官決定從輕發落。”
“首先，本官註重孝道，既然事情因趙氏的大孫子二孫子而起，那麽責罰便主要由他二人承擔。從今日起，他二人掛木牌在南城門示眾半個月，上下午各跪一個半時辰。其次，在劉家鎮恢覆本官名聲的重任要由你們母子共同完成，你二人在肉鋪掛牌懺悔，不要求跪，坐站皆可，請你們務必消除澤縣和劉家鎮百姓對本官的誤解。”
“屆時本官會派衙役監督，一旦發現有人偷奸耍滑，本官必將予以重罰，諸位可聽清楚了？”
這可是丟人丟到姥姥家了！
陶家人羞得面紅耳赤，卻不得不吭哧癟肚地地應上一聲：“聽清楚了。”
“既然清楚了，就都起來吧。”
楚餘也不計較，讓衙役把謝禮放到堂屋，押上陶強陶壯，扔下一句“牌子稍後送到”的話後，揚長而去。
陶家人呲牙咧嘴地站了起來。
爽啊，忒爽！！
陶葉笑盈盈地迎上陶家人仇視的目光，昂著頭，牽著兩個小兄弟，樂顛顛地跟在衙役後面出了陶家大門。
這世間有兩種人，一種是有用的，一種是無用的。
縣太爺雖紈絝，但不妨礙他是個有用的。
陶葉決定在未來的某個日子，給他頒發一座刻著“最帥縣太爺”的木雕，以表示最誠摯的感謝。
045雜草和菟絲子
擠在陶家門外的人們分成了兩撥，一撥跟縣太爺後面一起往官道上走了，另一撥則留下來，繼續看老陶家的大戲。
陶葉無視眾人審視的目光，隨著人流往胡同外走。
“唉，這老陶家可丟大人嘍……小葉啊，估計他們要恨死你了，可咋整，解不開的死結啊。”劉老太太邊走邊唏噓著。
劉八爺搖搖頭：“解啥解，那倆孩子把陶葉推給劉老賴時，就是死結了。這人吶，立心得正，不然鬧成這樣，半輩子的名聲都賠進去了，值當的嗎？”
“不值當唄。”陶葉說道，她把睡得迷迷瞪瞪的豆包從八奶奶手裏接過來，在小家夥軟乎乎的後背上摩挲了兩下，瞇了瞇桃花眼，說道：“但有機會他們還會這麽做。”
陶玄詫異地看了過來，“為啥？”
陶葉哂笑道：“萬一他們贏了，這仇不就報了？咱娘說過，立心不正的人大多都是賭徒。賭徒輸了，自然會想贏回來。”
“那要是一直輸呢？”陶玄又問。
“可能戒賭，也可能縝密謀劃拼死一搏，具體要看人的本性如何。”
“拼死一搏應該不能，但他們不會就此罷手的。”陶玄喃喃自語。
陶葉摸摸他的頭發，柔聲道：“兵來將擋水來土掩，他們總得顧忌著陶宥義，做不出太出格的事兒。那些事有姐操心，你去上學吧，不要耽誤了功課。”
劉八爺點點頭，大手拍拍陶玄的小肩膀，“你姐說得都在理，這家人吶……算了，不說別人，打鐵還得自身硬，只要小玄有出息，將來啥都不用怕。”
說話間到了官道上，陶玄上學，劉八爺和八奶奶帶著陶青和豆包回家了。
陶葉去買菜。
菜市場上人格外的多，她細細一瞧，發現縣太爺也在，由劉裏長陪同著，兩人邊走邊對幾個菜攤子指指點點。
此時晨光正好，少年白皙的臉龐被鍍上了一層淡金色，像顆發著光的小太陽。
無論男女老少，所有人的視線都隨他移動著。
幾個衣著妍麗的小姑娘，向日葵似的在楚餘身邊打著轉兒，有的還不時嬌笑幾聲，以期引起小太陽的註意。
多有意思的少女心啊，陶葉有些羨慕。
她上輩子過得太緊張，學習和賺錢占據了大部分時間，連正常休息都保證不了的人，哪來的心思琢磨愛情呢？如今重來一回，心態又老了，活得也現實了，這種門不當戶不對的男人根本不會考慮。
還是在能看臉時多看看臉就好了。
陶葉美美地欣賞一會兒縣太爺漂亮洋氣的側臉，頎長的身形，以及官服的紋飾，做到心中有數後便堅決地挪開了眼，並聳了聳肩，就算能堂堂正正地嫁給這樣的人，她也不想成為被關在後宅，日日為油鹽醬醋操心，還要跟小妾搶男人的可憐婦人。
如果長不成參天大樹，就做一棵野地裏自由生長的雜草吧，菟絲子的日子她是過不了的。
“誒誒，快看，劉家的少爺也來了！”一個少女突然嚷嚷一聲。
“真的是，我在劉家打短工的時候，見過八少爺。”
“嘖嘖，人家的衣裳可真好看。”
“一套下來好幾兩銀子呢，能不好看嗎？”
……
議論聲嗡嗡地響了起來，就像石頭落在糞坑時激起的一大群蒼蠅。
陶葉順著大家夥兒的視線看過去，果然看到八少爺與三少爺正沿著官道往這邊走了過來，後面還跟著劉七、劉十兩姊妹，外加婆子婢女小廝數名。
這是相當引人矚目的一群人。
其中以身材最高的劉靖言為最，他穿著一席寶藍色直綴，風度翩翩，笑容和煦，一看就是個品學兼優的少年人。
其次是劉七，月白色衣裙很襯她的膚色和氣質，在劉家鎮這樣的地方，很少能見到如此清純漂亮的大家閨秀。
劉七在第一時間便發現了陶葉，唇邊的笑意凝固了一下，隨後禮貌的點了點頭。
居然主動打招呼了！
陶葉虎軀一震，勉強擠出一點兒笑意，轉身就進了市場。
她倒不是怕了，但人要想活得自在些，就不能到處樹敵，不然正事幹不上，天天掐架玩了。
劉七見狀，輕輕哂笑一聲，兩輩子都是雜草，還總勁勁兒的。就算有點天分，也是棵有天分的雜草，她想拔也就拔了。
“我還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呢，七姐，你在京城逛過菜市場嗎？”十姑娘劉依沒註意到陶葉，正好奇地東看看西望望。
“當然沒有了，出門都很難呢。”劉七覺得原主來劉家鎮的決定很英明，一來成全了她，可以重新遇到楚餘，二來劉家鎮比京裏自由得多，不用一天不落的晨昏定省。
“那就不如我們這裏好啦，不過，十妹還是好想去京城看看啊。”十姑娘興致勃勃的，“京城貴人多，衣裳和首飾都比咱們澤縣的好看，聽說歲寒閣比咱們的翡翠閣還要出名呢。”
劉七捋了捋鬢角的一縷軟發，不甚在意地俯視著菜攤上新鮮的蔬菜，說道：“也就那樣兒，歲寒閣就是名氣更大一些，其實實力跟咱家相仿，他們只是在金銀鑲嵌首飾這一塊更強些，咱家的翡翠比他們的好。”
這時候，走在前頭的劉靖言已經與楚餘打完了招呼。
楚餘與劉七、劉十頷了頷首，兩姊妹便停下了話題，各自見禮。
劉裏長雖是劉家庶支，但論輩分是他們的叔祖父，且名望頗高，幾個劉家晚輩都恭恭敬敬地行了禮。
大家寒暄完，劉家的管家到了，他把劉靖言叫道一邊，耳語幾句。
劉靖言邊聽邊微微搖頭，打發了管家後，對楚餘說道：“大人，請借一步說話。”
楚餘挑了挑眉，“如果你想說老陶家的事就暫且省省吧，不妨先猜猜，本官為何會來得如此之快？”
劉靖言眨了眨眼……楚餘特特地問他，答案應該比較讓人意外才對。
聽說他的“上官”已然知曉此事，那麽，是不是跟這位上官有關？這一兩天知府根本沒來澤縣，只有……
劉靖言瞪大了眼睛，臉蛋上突然起了一層紅雲，激動地問道：“莫非是謝將軍？”
046刺探
楚餘點點頭，道：“拜謝將軍所賜，本官昨晚便得到了消息。今兒正要問問你們，這劉家鎮有什麽值得特別註意的事或人嗎？”
劉裏長想了想，說道：“大人，這一多年來，除了正常嫁娶外，劉家鎮沒有落戶的外來人口，值得註意的人應該沒有。至於事情嘛……只有老陶家救了大人和許威家的命案是大事，其他的就沒什麽了。”對於楚餘的問題，他最有發言權。
楚餘很納悶兒，如果沒有特別的，謝尋為什麽會派人盯上劉家鎮呢？
他昨日下午便接到了那位傳說中的謝將軍，晚上在衙門準備了洗塵宴。
酒席進行到尾聲時，謝尋的一個穿夜行衣的親兵進來……然後，他就知道了陶家人說過的話。
道別時，謝尋冷笑著對他說道：“聽說楚二公子武藝高強，一向心狠膽大，今日一見，果然名不虛傳，十二歲的雛兒也能下得去嘴，好鋼口啊！”
雖然他當時就懟了回去，但謝尋那鄙夷的語氣就像只毒蠍子一樣，蟄得他心煩意亂，幾乎一夜不曾安睡。
“難怪大人如此處置。”劉靖言皺了皺眉，猶豫片刻，又道，“但是，請恕學生直言，這種事情根本解釋不清，一旦有人把‘縣太爺不念救命之情，強占幼女，欲蓋彌彰，以勢壓人’這種話傳出去，不但流言蜚語消弭不了，影響也會更加不好。”
“呵。”楚餘冷笑一聲，道：“那你說應該怎麽辦，聽之任之？本官倒是沒什麽好介意的，反正債多了不愁，虱子多了不咬，可那陶家姑娘呢，算她活該嗎？”
劉靖言聞言有些詫異，他倒沒想到這位紈絝子弟會有這樣的覺悟，忙拱手道：“原來如此，大人仁善。”
仁善？
劉七在心底嗤笑一聲，她就說嘛，楚餘二公子什麽時候為名聲操過心，果然還是為了陶葉殫精竭慮。她就不明白了，那陶葉到底好在哪裏，值得他改弦易轍，不但放棄整片森林，而且在被拒絕的情況下還一再糾纏，百般呵護。
“仁善？”楚餘臉上有了幾分不以為然，“與其說仁善，不如說是回報。你們可能還不知道，是這位陶姑娘幫我找到了那支簪子，而本官只給了她十兩銀子，到現在還欠著五兩。”
劉靖言了然一笑，：“原來如此，我說……”他欲言又止，停頓一下，忽然轉了話題，“那位陶三姑娘人窮志不短，倒有些見識。”
劉七聽了這話心中陡然騰起一股危機感——她不太相信陶葉會‘人窮志不短’，更願意相信陶葉是個極其識時務的人。
所以她有理由相信，陶葉沒有藏起那枚簪子，一是因為懂行情，二是知道那是宮廷造辦處所造。
劉七下意識地往菜市場門口望去，恰好看見陶葉拎著兩捆蔬菜走了出來，便揚了揚手，“哎，陶三姑娘，你過來一下。”
“瞧瞧，陶三姑娘跟曹操是一類人，說到就到了。”劉七假模假式地開了個玩笑。
“哈哈，七姐真會說笑話。”十姑娘大概笑點低，給面子的笑了幾聲。
“什麽一類人，狗屁不懂的鄉巴佬罷了。”紅衣少年八少爺一如既往的鄙夷。
“縣太爺，劉裏長。”陶葉先給兩位見了禮，又問劉七，“這位小姐有事？”她目光中多了幾分謹慎。
“聽說你撿到了餘大人的玉簪，那可是極品羊脂白玉，即便是我得到它，也會想占為己有。所以，我想問問姑娘，你怎麽就把它還回去了呢？如果賣了，你們姐弟可就一輩子都不用愁啦！”劉七故意用了一種活潑嬌憨的語氣，像個不懂事的小女生一般。
“是啊是啊，大家都很好奇，你快說說吧。”劉依很會給自己加戲，自動自覺地配合了劉七。
楚餘居高臨下地用眼皮夾了劉七一眼，淺色的唇抿得很緊。
劉裏長和劉靖言則頗為期待地看著陶葉。
陶葉本能地想說因為那是禦賜品，但又覺得劉七這樣的人應該不會無緣無故地問她這樣一個問題。
所以，她留了個心眼，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：“一開始不知道是縣太爺的，家裏窮，確實是想賣了的，但後來知道是縣太爺的，就不敢了。”
劉七本能地認為陶葉在撒謊，眼睛盯緊了她，想從她的臉上得到真實的答案。
答案自然是沒有的。
但劉七忽然發現，這一世的陶葉確實很漂亮，五官明媚，側臉曲線優美，皮膚雖黑，卻顯得健康，布衣雖洗得發白，但看起來並不窘迫。她就像一株長在崖壁上沐風櫛雨的小松樹，朝氣蓬勃。
這個認知讓她的心沈到了谷底。
劉裏長捋著胡須笑了起來，“小葉是個實在人吶……快去忙吧，不然中午的生意就沒法做啦。”
陶葉心裏感激劉裏長解圍，趕緊告了辭。
“見微知著，這姑娘很聰慧呢。”劉七調整好情緒，從陶葉身上收回視線，不自覺地去看楚餘。
楚餘沒搭話茬，對劉裏長說道：“如果您老有時間，咱們去地裏看看。”
這是正經事，劉裏長欣然應允。
於是楚餘與劉靖言等人分了開來……
十妹妹劉依牽住劉靖言的袖子，嬌聲道：“三哥，我們去鎮子東頭看看吧，聽說那兒有條小溪和一小片林子，風景清幽得很。”劉十興致勃勃地往東邊指了指，正是陶葉家的那個方向。
八少爺不屑地“嘁”了一聲，“你聽哪個說的，這地方能有什麽好看的？”
劉依不自覺地看了看劉七。
“當然是我聽婢女說的。”劉七極力掩飾楚餘走後內心的失落感，俏皮地偏了偏頭，眨眨丹鳳眼，又道，“我們姐妹出來一趟不容易，不管好看不好看，總要到處逛逛才是，哪怕看到些豬羊也是好的。見得多了，說不定就能有些新想法冒出來，畫出幾幅好圖呢。”
“那好吧。”理由很充分，劉靖澤只能答應，問劉靖言，“三哥去嗎？”
“一起去吧。”劉靖言道。
有小廝引路，一行人往陶葉家所在的胡同去了，大約一刻多鐘的功夫，幾人便到了劉八爺的大門外。
047她家真的很窮
劉靖言兄弟目不斜視地大步走過去了。
劉七姐妹裊娜著跟在後面，雙雙用帕子捂住鼻子，嫌棄地躲避著土路上的動物糞便。
忽然，幾個下人中有人“咦”了一聲，“裏面那個不是陶姑娘嗎？”
姐妹倆一起停下了，往院子看。
大門裏果然坐著那位陶姑娘，她正一邊擇菜一邊看著做木雕的老婦人，身旁還有個中年女人連比帶劃地說著話。
“……哎呀，縣太爺一走就打起來了，打得可兇了，這老粗的棒子一下子就打折了，趙老婆子被打急眼了，菜刀都拿起來了，要不是倆兒子都在，肯定得出事兒！嘖嘖……八嫂子，你說她這是何苦，小葉都被趕出來了又何必作那等孽呢？嫁給劉老賴那樣的人還能有好？”
“可不是咋地，也不知道那老兩口咋想的……誒，你們找誰啊。”八奶奶放下手裏的刻刀，站起身，迎了出來。
劉七放下帕子，禮貌地笑了笑，說道：“老人家，我們誰都不找，就是看見陶三姑娘在，想打個招呼。”
八奶奶見她們姐妹穿戴富貴，不敢怠慢，往一旁讓了讓，扭頭問陶葉：“小葉，你認識？”
“八奶奶，她們是劉府的小姐，我只是見過兩次。”陶葉起身走了過來，勉強在唇邊牽起一絲笑意，“兩位小姐好。”
“兩，兩位小姐萬安。”八奶奶嚇了一跳，有些磕巴。
劉八爺也趕忙停下手裏的活，過來寒暄幾句。這期間，那中年女人見來了貴客，略略行了個禮，徑直家去了。
劉依劉七的架子倒也不大，不但應了，還好言好語地問候了兩句。
“這就是你家嗎？”劉依問陶葉。她對這種民宅很好奇，擡腳就邁進了大門，左右看看，見正房和廂房蓋得都不錯，且甬道上鋪著青磚，兩旁的菜池子整整齊齊，碧綠碧綠，不由說道，“這也不窮啊。”
“十妹妹！”劉靖言回來找她們，聽到這話立刻責難地叫了她一聲。
“怎麽了，十妹說的都是實話嘛。”劉依委屈地癟了癟嘴。
陶葉尷尬地指了指東邊院墻，“這是劉八爺的家，我家在隔壁。”
“我說的呢。”劉依可愛地吐了吐舌頭，徑直往陶青和豆包那邊去了，“七姐，這是餘大哥從哪兒找的狗啊，可真難看啊。”
陶青聞言撅起嘴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抹搭她一眼，也不分辯，抱起豆包，費勁地跨過門檻，進屋了。
陶葉欣慰地瞇了瞇桃花眼——她的小陶青也有脾氣了呢，不像在老陶家時什麽都不敢說，什麽都不敢做，總是怕怕嚇嚇的樣子了。
“十妹你不懂，那狗叫細犬，是獵狗，跟家裏養的獅子狗可是兩個品種，這種豆沙色是細犬裏的極品，餘大哥可是費心了呢。”劉靖澤站在門外，抱著雙臂，瞧向陶葉的視線分明帶了鄙夷。
劉七的表情僵了一下，她不甘心地說道：“餘大哥是縣令，這點兒小事兒，自有劉叔和衙役給他辦了。再說了，和簪子比起來，這狗也不值什麽。”
這是提醒自己不要自作多情呢，陶葉在心裏哂笑一聲，嘲諷道：“劉七小姐說的對著呢，我們不過是給縣太爺幫了個小忙而已，縣太爺絕對不會把我們這些窮鬼放在心上的，而且，我們也絕對不會因為我家豆包，而對縣太爺有一絲一毫的誤會。”
劉七的臉騰的一下紅了，立刻轉頭看向劉靖言，劉靖言也靜靜地看著她，濃眉的劍眉擰出兩個黑疙瘩，眼裏的失望之色已經濃得不能再濃。
“招呼也打完了，我們這就走吧。”劉靖言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陶葉，與劉八爺拱了拱手，忽然轉身，繼續往東邊去了。
劉七大概再也無法控制情緒，給陶葉拋去一個怨毒的眼神，叫了劉依一聲，快步離開了劉八爺的大門口。
“她家真的很窮，這種房子我們家婢女都不住的。”路過陶葉家時，劉依滿意地感慨了一聲。
“那是！”劉靖澤踹了一腳籬笆墻，指著臥房說道：“瞧見沒，只有這間可以住人，窮鬼家的男男女女都是住一張大炕上的，簡直不要臉。”
劉靖言大大的眼睛裏頓時燃起了怒火，但顧慮到劉靖澤只是他久不見面的堂弟而已，實在不好太過苛責，便努力克制住了情緒，“小八，那位姑娘帶著兩個年幼的弟弟討生活已經很不容易了，我不明白，你為何要如此責難於她。”
“責難？”劉靖澤嗤笑一聲，“我並非責難窮人，只是責難明明命比紙薄卻非要心比天高的窮人。”
“窮人就該按照窮人的方式活著，難道不是嗎？”他挑釁地看著劉靖言。
劉靖言怒極反笑，“按照你的說法，若第一次考不上秀才，那麽就該終生放棄舉業，是嗎？”
“咱們說的不是一件……”
“難道不是一個道理嗎？陶家姐弟沒像你似的投個好胎，就活該一輩子窮死？”
劉靖澤被堵得啞口無言，洩憤似的一腳踢飛了腳下的石塊，氣哼哼地往前走了。
劉七默默打量著陶葉的院子，並未發現任何與現代有關的元素。
“別看了，某人行事雖荒誕不經，但頭腦還是好的。所以三哥勸你，不要做無用功，不然三哥也會失望的。”劉靖言在她身邊耳語了一句。
劉七怔了一下，自己表現得有這麽明顯嗎？還是這位便宜三哥其實並不像表面上那麽的書呆子氣？
……
劉家兄妹走後，陶葉對劉七的警惕又提高不少，暗自揣度好一會兒才把心靜下來。
她手上擇著菜，一會兒看看八奶奶雕刻琴腿桌子的琴腿，一會兒又看看劉八爺如何對那些木材精工細作。
“八奶奶，我這也算偷師了吧，等閑了我也練練，將來做做翡翠底座兒，也好討口飯吃。”這是陶葉在心裏盤算了好幾回的話，今兒總算說出口，並付諸實施了。
劉八爺把腳下礙事的刨花堆在一邊，捋捋胡子，說道：“偷師幹啥，想學八爺爺教你就是。”
八奶奶笑著點點頭，“是呢，日後菠菜越來越少，天兒也越來越熱，夏天的韭菜不好吃，你這餃子做不了幾天了，趕明個擺上一桌，給你八爺爺做個徒孫女也好。”
“當真？”陶葉驚喜地站了起來，桃花眼裏水澤漫漫。
048兩個紈絝
“當真！”劉八爺放下手裏的活計，走了過來，鄭重地說道，“但八爺爺只教你，不能教你兄弟，知道嗎？”
陶葉點點頭，女孩子在這方面的發展終究有局限，男孩則不然，所以，八爺爺得為兒孫多考慮一些。
劉八爺見她懂事，老懷甚慰，又道，“日後八爺爺若忙不過來，就讓你跟你八奶奶一起幹，八爺爺給你工錢，要是城裏有急活忙不過來，還可以幫幫你兩個師伯。沒活時，你就多做些針線，兩邊勾著，過日子的銀錢也就有了著落。”
這是一心一意替他們姐弟打算的好人啊！
陶葉心生感激，立刻跪了下去，結結實實磕了三個響頭。
“使那麽大勁幹啥，你這孩子真夠實在的。”八奶奶把她拎起來，“行啦，趕緊擇菜，中午還等著你的餃子吃呢。”
“誒！”陶葉傻笑著，用袖子擦了擦眼角，抽了幾下鼻子，但眼淚還是順著臉頰劈裏啪啦地掉了下來。
劉八爺拍拍她肩膀，嘆了口氣，欲言又止，到底自去忙活了。
八奶奶心疼地摸摸她後背，“遠親不如近鄰，這是古來留下的老話。八奶奶對你好，你不是也對八奶奶好了嗎？幹活兒吧，別想那些過去的，咱往前看。”
“誒！”
陶葉了結一樁心事，麻利地把菜擇完，回到家，又忙活小半天，做好中午要賣的餃子，留下四個人的量，自己往老柳樹的方向去了。
還沒到地方，就見小李子一蹦一跳地跑了過來，從她手裏接過荊條筐，笑著說道：“小葉子，你怎麽才來？我們等你好一會兒了。”
我們？
陶葉往老柳樹的樹蔭下看了眼，縣太爺果然在，正負著手，背對官道站著。
她解釋道：“我每天都這個時候來，你們來早了。”
說完，她上前行了禮，問了好。
縣太爺沒動，勉強“嗯”了一聲。
陶葉感覺自己討了個沒趣，翻了個白眼，把板凳和筐放在地上，左顧右盼一番，發現地裏有好幾個人都目光炯炯地看著這裏，心道，這縣太爺到底想幹什麽，如此一來豈不是等於把話把兒遞到人家手裏了嗎？
於是，她小聲問小李子：“縣太爺找我有事？”
小李子擡起下巴，驕傲地說道：“作為一個最好的小廝，是絕對不能過問主子的事情的。”
陶葉：“……”
這時候，不遠處傳來了馬車的轔轔聲，聽聲音應該來了好幾輛。
陶葉趕緊從樹蔭下跑出去，舉著牌子喊道：“賣餃子啦，好吃不膩的韭菜餡翡翠餃子。”
少女清脆的聲音十分好聽，就像陶葉家後面的那條潺潺溪水一般。
楚餘終於轉過了身，往外走了兩步，專註地看著陶葉。
他是故意不理陶葉的，有小李子在，作為一個喜怒無常且又有點兒面癱的紈絝，保持一貫形象是非常重要的。
所以，他裝足了13。
“翡翠餃子啦！”陶葉站在官路邊，對著行駛的馬車大聲叫賣，笑容很大，很燦爛，纖長卻粗糙的小手使勁揮舞著，牌子舉得老高。
這令楚餘突然想起開車去鄉下時碰到的那些賣水果的大媽來，不禁啞然失笑，暗道，這丫頭還真是敢拼啊，連形象都不要了。
不過，他喜歡的也正是這樣的陶葉：鮮活自然，敢打敢拼。
這時候，最前面那輛豪華馬車的車窗“唰啦”一聲打開了。
一名油頭粉面的年輕人探出頭，瞅瞅陶葉，先是賤賤地“喲”了兩聲，然後嚷道：“葉兄，這丫頭不單聲音好聽，還相當漂亮呢，就是皮膚黑了點兒，估摸著養一養就白了。”
後面的馬車上有人說道：“拉倒吧，這地方能有啥漂亮的，一個賽一個鄉土。”
“切，咱兄弟一起玩這麽久了，我啥時候看走眼過……小丫頭，跟著爺走吧，日後保你綾羅綢緞吃香喝辣！”
你大爺的，這是碰上真的紈絝子弟了！
陶葉練攤也有段日子了，還是頭一次遇上這種人。
她見馬車裝飾極其富貴，知道不是一般人家能用得起的。惹不起，還躲不起嗎？陶葉就當沒聽見，直接鉆回樹蔭下——有縣太爺這個父母官在，再怎麽張狂也不能當他的面強搶民女吧。
“喲嗬，不給面子啊，停車停車。”那人嚷嚷道。
車夫們“籲籲”幾聲，三輛馬車先後停下，下來兩個衣冠楚楚的年輕人，大約十六七歲的樣子。
隨二人一起下來的還有兩個身段窈窕豐滿的姑娘，白皙的脖頸上都有可疑的紅痕。
先前說話的是位細眉細眼、皮膚白皙的高個年輕人，他邁著八字步，甩著絳紫色袍袖，晃晃蕩蕩走了過來，“小丫頭快出來，本公子帶你去澤縣玩。你們的縣令是本公子的知交好友，認識本公子可是有天大的好處哦。”
陶葉驚詫地看向楚餘，後者也露出一個見鬼的神色。
裝什麽裝，陶葉抑制不住地給他丟了兩個衛生眼球。
紈絝！
小李子撲到縣太爺身邊，壓低聲音，擔憂地說道：“大人，他們怎麽來了？”
油頭粉面那位的註意力都在陶葉身上，看都沒看楚餘，逼近兩步：“小丫頭，別敬酒不吃……”
陶葉皺起眉頭，把牌子緊緊握在手裏。
楚餘在那小子說出更難聽的話之前走了出去，怒道：“滾滾滾，竟他娘的扯犢子。我認識這姑娘也有幾天了，到現在也沒給人家什麽好處，你怎麽上下嘴唇一碰就有好處了呢？”
那人知道樹下有人，但沒放在心上——一個小小的澤縣而已，除了劉家和林家，沒有誰是值得他們忌憚的。
因此楚餘一出去，讓他大吃一驚。
“這這這……怎麽這麽巧啊，寫話本子都都都沒有這麽寫的。”油頭粉面那位磕磕巴巴地說道。
“是吧，紈絝調|戲村姑可比話本子好看多了。”楚餘勾起一側唇角笑了笑，玩世不恭的樣子很有幾分邪魅的意味。
“哈哈，”另一個年輕人大笑兩聲，快步走過來，朝著楚餘抱了抱拳，嘴裏卻在嘲笑油頭粉面那位，“魏四兒你緊張個什麽，又不是在京城，沒有禦史盯著你！再說了，楚二又不是旁人，咱兄弟也不過是開個玩笑罷了。”
“嘿嘿，這不是好些日子沒見了嗎？激動的，激動的嘛。”魏四兒討好地跟楚餘笑了笑，細眼睛瞇成了一條小縫。
049熱鬧
“怎麽忽然就來了，連信都沒來一封？”楚餘臉上恢覆了面癱的樣子，清清冷冷的，玉雕似的。
“寫了信再來就不叫驚喜了。”魏四兒不磕巴了，指著他的同伴說道，“這可是葉大公子的主意，沒成想，驚喜沒給成，倒把我們兩個驚著了，怎麽這麽巧啊。”
他說著話，往楚餘這邊湊了湊，賊兮兮地道：“怎麽著，這是你相好兒的？”
楚餘一巴掌把魏四兒撥拉開，“你小子滾一邊兒去，本縣太爺是來當縣令的，不是來玩女人的，再說了，”說到這裏，他指了指陶葉，“她這也算女人嗎？”
魏四兒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陶葉，視線最後定格在她平坦的胸脯上，“這臉蛋捯飭捯飭肯定差不了，就是年歲小了點兒，身條不行，不如咱先帶回去，慢慢調理著？”
“你小子瞎啊，人家跟楚二認識，還說個屁啊。”葉大公子在魏四兒肩膀上狠狠拍了一下。
“別那麽多廢話了，走吧，劉家給我準備了午飯，咱們一起過去。”楚餘矜持地與陶葉頷了頷首，昂著頭往魏四兒的馬車走了過去。
老柳樹下重新安靜下來。
陶葉在馬蹄踩起來的煙塵裏發了會兒呆，她覺得楚餘不像那麽無聊的人，在這兒等她，卻又屁事兒沒有。
難道，他真看上她了？
陶葉想到這點頓時激靈了一下，起了一身雞皮疙瘩。
久經情場的小將會看中她這個身材幹癟還沒發育的黑姑娘？
她是不是自我感覺太良好了？
陶葉惡寒。
……
陶葉今兒運氣不錯，雖說遇上流氓，但餃子賣得很快，未時不到就清了盆。
她見時間尚早，陶青和劉八爺老兩口都在午休，便回家去了。
收拾好廚房，再飛針走線地把沙袋縫好了，然後去小溪邊的一處沙地上挖了兩筐幹沙子裝了進去，掛在劉八爺後院邊的一棵歪脖樹上了。
弄好這一切，隔壁也有了動靜，豆包汪汪叫，小青哈哈笑，還有刨子刨木頭的吱吱聲。
陶葉趕緊過去。
她前腳進門，那個絮叨了一上午的中年婦人後腳也跟了進來，她是隔壁的，夫家姓劉，與劉八爺同宗同輩，娘家姓葛，三十多歲，愛串門，是劉家鎮第二包打聽，大小新聞都瞞不了她。
葛氏一屁股在八奶奶旁邊坐下，拍著八奶奶的大腿，吵吵嚷嚷地說道：“哎呀，八嫂子，小葉子，陶宥義回來了，聽說是跟劉老賴的爹娘一起回來的。”
“他瞅著趙老婆子掛著牌子在肉鋪站著，臉都黑了啊，可是腳下停都沒停，直接回家啦。嘖……估計腳著丟人吧。”葛氏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，“我問劉老賴他娘了，陶宥義給銀錢了，估摸著給的還不少呢。”
“哎呀，這仇可結大了，陶宥義要是當了官啊，你們姐弟可就難嘍……”
“你他娘的又瞎嘚嘚，還不給我滾回來！”隔壁男人大叫一聲。
“說說話也管，管你娘個腿兒啊！”葛氏嘴裏發狠，身體卻很老實，縮了縮肩膀，趕緊起身，扭著屁股出了門。
劉八爺踢了一腳鋸下來的廢木塊，冷哼一聲，“這老娘們就會瞎咋呼，小葉不用怕，陶宥義再能耐也不敢拿他的名聲開玩笑。再說了，連陶老爺子都知道自家理虧，他又能如何？”
八奶奶讚同的點點頭：這個確實，不然陶老爺子早就跑過來對著陶葉姐弟喊打喊殺了。
到底是心虛啊！
陶宥義回到家裏，跟陶有銀問清楚情況，長長地嘆息一聲，滿腔的怒火被‘心虛’二字消弭得無影無蹤。
他腦子好，又是讀聖賢書的人，大道理都懂，很快便理清了事情的關鍵，鎮定下來，又好生安撫了陶老爺子一番。
“……爹，事情已經發生了，那就這樣吧，再去給陶玄施壓反倒讓人覺得咱家真做什麽了，不如先這麽放著，用不了幾天就會有人傳縣太爺的不是了，到時候您老跟咱家人說說，這事兒咱家不但不能摻和，還要說縣太爺好話，這樣一來，準能把這一篇翻過去了。”
陶老爺子吧嗒著旱煙袋，琢磨了好一會兒，終於展開了濃眉，“我兒到底是讀過書的，有道理，就這麽辦。”
陶有銀卻不太明白，問道：“五弟，你咋知道肯定會有人說縣太爺的不是，那要是沒人說呢，我們要不要放出風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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陶家人面面相覷，女人堆裏發出一片嗡嗡聲。
趙氏面色如土，猛地擡起頭，蒙著淚光的大魚泡眼死死地盯住了縣太爺。
而陸氏，則扭頭仇視地看了陶葉一眼。
陶葉心花怒放，與陸氏對了個正著，便拋了個大大的媚眼給她。
明明是清朗少女，卻偏偏做風塵狀，十分違和。
楚餘一眼瞄到，差點破功，好在他一向能裝，作勢摸摸鼻子，掩住了笑意。
“要罰就罰老婆子一個人吧，看不上陶葉的是老婆子，最先說那話的也是老婆子，縣太爺要打要殺都中。”為了兒孫，趙氏光棍地認下了所有罪過。
“嘖嘖，可憐天下父母心吶，這一位，你好意思嗎？”楚餘用鹿皮靴輕輕踢了踢陶有金的布鞋。
陶有金抖了一下，道：“縣太爺，草民是第一個說的，草民願意替老娘受罰，還請縣太爺成全。”
“很好。”楚餘重新坐到椅子上，翹起了二郎腿，“念在你們陶家救過本官的份兒上，本官決定從輕發落。”
“首先，本官註重孝道，既然事情因趙氏的大孫子二孫子而起，那麽責罰便主要由他二人承擔。從今日起，他二人掛木牌在南城門示眾半個月，上下午各跪一個半時辰。其次，在劉家鎮恢覆本官名聲的重任要由你們母子共同完成，你二人在肉鋪掛牌懺悔，不要求跪，坐站皆可，請你們務必消除澤縣和劉家鎮百姓對本官的誤解。”
“屆時本官會派衙役監督，一旦發現有人偷奸耍滑，本官必將予以重罰，諸位可聽清楚了？”
這可是丟人丟到姥姥家了！
陶家人羞得面紅耳赤，卻不得不吭哧癟肚地地應上一聲：“聽清楚了。”
“既然清楚了，就都起來吧。”
楚餘也不計較，讓衙役把謝禮放到堂屋，押上陶強陶壯，扔下一句“牌子稍後送到”的話後，揚長而去。
陶家人呲牙咧嘴地站了起來。
爽啊，忒爽！！
陶葉笑盈盈地迎上陶家人仇視的目光，昂著頭，牽著兩個小兄弟，樂顛顛地跟在衙役後面出了陶家大門。
這世間有兩種人，一種是有用的，一種是無用的。
縣太爺雖紈絝，但不妨礙他是個有用的。
陶葉決定在未來的某個日子，給他頒發一座刻著“最帥縣太爺”的木雕，以表示最誠摯的感謝。
045雜草和菟絲子
擠在陶家門外的人們分成了兩撥，一撥跟縣太爺後面一起往官道上走了，另一撥則留下來，繼續看老陶家的大戲。
陶葉無視眾人審視的目光，隨著人流往胡同外走。
“唉，這老陶家可丟大人嘍……小葉啊，估計他們要恨死你了，可咋整，解不開的死結啊。”劉老太太邊走邊唏噓著。
劉八爺搖搖頭：“解啥解，那倆孩子把陶葉推給劉老賴時，就是死結了。這人吶，立心得正，不然鬧成這樣，半輩子的名聲都賠進去了，值當的嗎？”
“不值當唄。”陶葉說道，她把睡得迷迷瞪瞪的豆包從八奶奶手裏接過來，在小家夥軟乎乎的後背上摩挲了兩下，瞇了瞇桃花眼，說道：“但有機會他們還會這麽做。”
陶玄詫異地看了過來，“為啥？”
陶葉哂笑道：“萬一他們贏了，這仇不就報了？咱娘說過，立心不正的人大多都是賭徒。賭徒輸了，自然會想贏回來。”
“那要是一直輸呢？”陶玄又問。
“可能戒賭，也可能縝密謀劃拼死一搏，具體要看人的本性如何。”
“拼死一搏應該不能，但他們不會就此罷手的。”陶玄喃喃自語。
陶葉摸摸他的頭發，柔聲道：“兵來將擋水來土掩，他們總得顧忌著陶宥義，做不出太出格的事兒。那些事有姐操心，你去上學吧，不要耽誤了功課。”
劉八爺點點頭，大手拍拍陶玄的小肩膀，“你姐說得都在理，這家人吶……算了，不說別人，打鐵還得自身硬，只要小玄有出息，將來啥都不用怕。”
說話間到了官道上，陶玄上學，劉八爺和八奶奶帶著陶青和豆包回家了。
陶葉去買菜。
菜市場上人格外的多，她細細一瞧，發現縣太爺也在，由劉裏長陪同著，兩人邊走邊對幾個菜攤子指指點點。
此時晨光正好，少年白皙的臉龐被鍍上了一層淡金色，像顆發著光的小太陽。
無論男女老少，所有人的視線都隨他移動著。
幾個衣著妍麗的小姑娘，向日葵似的在楚餘身邊打著轉兒，有的還不時嬌笑幾聲，以期引起小太陽的註意。
多有意思的少女心啊，陶葉有些羨慕。
她上輩子過得太緊張，學習和賺錢占據了大部分時間，連正常休息都保證不了的人，哪來的心思琢磨愛情呢？如今重來一回，心態又老了，活得也現實了，這種門不當戶不對的男人根本不會考慮。
還是在能看臉時多看看臉就好了。
陶葉美美地欣賞一會兒縣太爺漂亮洋氣的側臉，頎長的身形，以及官服的紋飾，做到心中有數後便堅決地挪開了眼，並聳了聳肩，就算能堂堂正正地嫁給這樣的人，她也不想成為被關在後宅，日日為油鹽醬醋操心，還要跟小妾搶男人的可憐婦人。
如果長不成參天大樹，就做一棵野地裏自由生長的雜草吧，菟絲子的日子她是過不了的。
“誒誒，快看，劉家的少爺也來了！”一個少女突然嚷嚷一聲。
“真的是，我在劉家打短工的時候，見過八少爺。”
“嘖嘖，人家的衣裳可真好看。”
“一套下來好幾兩銀子呢，能不好看嗎？”
……
議論聲嗡嗡地響了起來，就像石頭落在糞坑時激起的一大群蒼蠅。
陶葉順著大家夥兒的視線看過去，果然看到八少爺與三少爺正沿著官道往這邊走了過來，後面還跟著劉七、劉十兩姊妹，外加婆子婢女小廝數名。
這是相當引人矚目的一群人。
其中以身材最高的劉靖言為最，他穿著一席寶藍色直綴，風度翩翩，笑容和煦，一看就是個品學兼優的少年人。
其次是劉七，月白色衣裙很襯她的膚色和氣質，在劉家鎮這樣的地方，很少能見到如此清純漂亮的大家閨秀。
劉七在第一時間便發現了陶葉，唇邊的笑意凝固了一下，隨後禮貌的點了點頭。
居然主動打招呼了！
陶葉虎軀一震，勉強擠出一點兒笑意，轉身就進了市場。
她倒不是怕了，但人要想活得自在些，就不能到處樹敵，不然正事幹不上，天天掐架玩了。
劉七見狀，輕輕哂笑一聲，兩輩子都是雜草，還總勁勁兒的。就算有點天分，也是棵有天分的雜草，她想拔也就拔了。
“我還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呢，七姐，你在京城逛過菜市場嗎？”十姑娘劉依沒註意到陶葉，正好奇地東看看西望望。
“當然沒有了，出門都很難呢。”劉七覺得原主來劉家鎮的決定很英明，一來成全了她，可以重新遇到楚餘，二來劉家鎮比京裏自由得多，不用一天不落的晨昏定省。
“那就不如我們這裏好啦，不過，十妹還是好想去京城看看啊。”十姑娘興致勃勃的，“京城貴人多，衣裳和首飾都比咱們澤縣的好看，聽說歲寒閣比咱們的翡翠閣還要出名呢。”
劉七捋了捋鬢角的一縷軟發，不甚在意地俯視著菜攤上新鮮的蔬菜，說道：“也就那樣兒，歲寒閣就是名氣更大一些，其實實力跟咱家相仿，他們只是在金銀鑲嵌首飾這一塊更強些，咱家的翡翠比他們的好。”
這時候，走在前頭的劉靖言已經與楚餘打完了招呼。
楚餘與劉七、劉十頷了頷首，兩姊妹便停下了話題，各自見禮。
劉裏長雖是劉家庶支，但論輩分是他們的叔祖父，且名望頗高，幾個劉家晚輩都恭恭敬敬地行了禮。
大家寒暄完，劉家的管家到了，他把劉靖言叫道一邊，耳語幾句。
劉靖言邊聽邊微微搖頭，打發了管家後，對楚餘說道：“大人，請借一步說話。”
楚餘挑了挑眉，“如果你想說老陶家的事就暫且省省吧，不妨先猜猜，本官為何會來得如此之快？”
劉靖言眨了眨眼……楚餘特特地問他，答案應該比較讓人意外才對。
聽說他的“上官”已然知曉此事，那麽，是不是跟這位上官有關？這一兩天知府根本沒來澤縣，只有……
劉靖言瞪大了眼睛，臉蛋上突然起了一層紅雲，激動地問道：“莫非是謝將軍？”
046刺探
楚餘點點頭，道：“拜謝將軍所賜，本官昨晚便得到了消息。今兒正要問問你們，這劉家鎮有什麽值得特別註意的事或人嗎？”
劉裏長想了想，說道：“大人，這一多年來，除了正常嫁娶外，劉家鎮沒有落戶的外來人口，值得註意的人應該沒有。至於事情嘛……只有老陶家救了大人和許威家的命案是大事，其他的就沒什麽了。”對於楚餘的問題，他最有發言權。
楚餘很納悶兒，如果沒有特別的，謝尋為什麽會派人盯上劉家鎮呢？
他昨日下午便接到了那位傳說中的謝將軍，晚上在衙門準備了洗塵宴。
酒席進行到尾聲時，謝尋的一個穿夜行衣的親兵進來……然後，他就知道了陶家人說過的話。
道別時，謝尋冷笑著對他說道：“聽說楚二公子武藝高強，一向心狠膽大，今日一見，果然名不虛傳，十二歲的雛兒也能下得去嘴，好鋼口啊！”
雖然他當時就懟了回去，但謝尋那鄙夷的語氣就像只毒蠍子一樣，蟄得他心煩意亂，幾乎一夜不曾安睡。
“難怪大人如此處置。”劉靖言皺了皺眉，猶豫片刻，又道，“但是，請恕學生直言，這種事情根本解釋不清，一旦有人把‘縣太爺不念救命之情，強占幼女，欲蓋彌彰，以勢壓人’這種話傳出去，不但流言蜚語消弭不了，影響也會更加不好。”
“呵。”楚餘冷笑一聲，道：“那你說應該怎麽辦，聽之任之？本官倒是沒什麽好介意的，反正債多了不愁，虱子多了不咬，可那陶家姑娘呢，算她活該嗎？”
劉靖言聞言有些詫異，他倒沒想到這位紈絝子弟會有這樣的覺悟，忙拱手道：“原來如此，大人仁善。”
仁善？
劉七在心底嗤笑一聲，她就說嘛，楚餘二公子什麽時候為名聲操過心，果然還是為了陶葉殫精竭慮。她就不明白了，那陶葉到底好在哪裏，值得他改弦易轍，不但放棄整片森林，而且在被拒絕的情況下還一再糾纏，百般呵護。
“仁善？”楚餘臉上有了幾分不以為然，“與其說仁善，不如說是回報。你們可能還不知道，是這位陶姑娘幫我找到了那支簪子，而本官只給了她十兩銀子，到現在還欠著五兩。”
劉靖言了然一笑，：“原來如此，我說……”他欲言又止，停頓一下，忽然轉了話題，“那位陶三姑娘人窮志不短，倒有些見識。”
劉七聽了這話心中陡然騰起一股危機感——她不太相信陶葉會‘人窮志不短’，更願意相信陶葉是個極其識時務的人。
所以她有理由相信，陶葉沒有藏起那枚簪子，一是因為懂行情，二是知道那是宮廷造辦處所造。
劉七下意識地往菜市場門口望去，恰好看見陶葉拎著兩捆蔬菜走了出來，便揚了揚手，“哎，陶三姑娘，你過來一下。”
“瞧瞧，陶三姑娘跟曹操是一類人，說到就到了。”劉七假模假式地開了個玩笑。
“哈哈，七姐真會說笑話。”十姑娘大概笑點低，給面子的笑了幾聲。
“什麽一類人，狗屁不懂的鄉巴佬罷了。”紅衣少年八少爺一如既往的鄙夷。
“縣太爺，劉裏長。”陶葉先給兩位見了禮，又問劉七，“這位小姐有事？”她目光中多了幾分謹慎。
“聽說你撿到了餘大人的玉簪，那可是極品羊脂白玉，即便是我得到它，也會想占為己有。所以，我想問問姑娘，你怎麽就把它還回去了呢？如果賣了，你們姐弟可就一輩子都不用愁啦！”劉七故意用了一種活潑嬌憨的語氣，像個不懂事的小女生一般。
“是啊是啊，大家都很好奇，你快說說吧。”劉依很會給自己加戲，自動自覺地配合了劉七。
楚餘居高臨下地用眼皮夾了劉七一眼，淺色的唇抿得很緊。
劉裏長和劉靖言則頗為期待地看著陶葉。
陶葉本能地想說因為那是禦賜品，但又覺得劉七這樣的人應該不會無緣無故地問她這樣一個問題。
所以，她留了個心眼，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：“一開始不知道是縣太爺的，家裏窮，確實是想賣了的，但後來知道是縣太爺的，就不敢了。”
劉七本能地認為陶葉在撒謊，眼睛盯緊了她，想從她的臉上得到真實的答案。
答案自然是沒有的。
但劉七忽然發現，這一世的陶葉確實很漂亮，五官明媚，側臉曲線優美，皮膚雖黑，卻顯得健康，布衣雖洗得發白，但看起來並不窘迫。她就像一株長在崖壁上沐風櫛雨的小松樹，朝氣蓬勃。
這個認知讓她的心沈到了谷底。
劉裏長捋著胡須笑了起來，“小葉是個實在人吶……快去忙吧，不然中午的生意就沒法做啦。”
陶葉心裏感激劉裏長解圍，趕緊告了辭。
“見微知著，這姑娘很聰慧呢。”劉七調整好情緒，從陶葉身上收回視線，不自覺地去看楚餘。
楚餘沒搭話茬，對劉裏長說道：“如果您老有時間，咱們去地裏看看。”
這是正經事，劉裏長欣然應允。
於是楚餘與劉靖言等人分了開來……
十妹妹劉依牽住劉靖言的袖子，嬌聲道：“三哥，我們去鎮子東頭看看吧，聽說那兒有條小溪和一小片林子，風景清幽得很。”劉十興致勃勃地往東邊指了指，正是陶葉家的那個方向。
八少爺不屑地“嘁”了一聲，“你聽哪個說的，這地方能有什麽好看的？”
劉依不自覺地看了看劉七。
“當然是我聽婢女說的。”劉七極力掩飾楚餘走後內心的失落感，俏皮地偏了偏頭，眨眨丹鳳眼，又道，“我們姐妹出來一趟不容易，不管好看不好看，總要到處逛逛才是，哪怕看到些豬羊也是好的。見得多了，說不定就能有些新想法冒出來，畫出幾幅好圖呢。”
“那好吧。”理由很充分，劉靖澤只能答應，問劉靖言，“三哥去嗎？”
“一起去吧。”劉靖言道。
有小廝引路，一行人往陶葉家所在的胡同去了，大約一刻多鐘的功夫，幾人便到了劉八爺的大門外。
047她家真的很窮
劉靖言兄弟目不斜視地大步走過去了。
劉七姐妹裊娜著跟在後面，雙雙用帕子捂住鼻子，嫌棄地躲避著土路上的動物糞便。
忽然，幾個下人中有人“咦”了一聲，“裏面那個不是陶姑娘嗎？”
姐妹倆一起停下了，往院子看。
大門裏果然坐著那位陶姑娘，她正一邊擇菜一邊看著做木雕的老婦人，身旁還有個中年女人連比帶劃地說著話。
“……哎呀，縣太爺一走就打起來了，打得可兇了，這老粗的棒子一下子就打折了，趙老婆子被打急眼了，菜刀都拿起來了，要不是倆兒子都在，肯定得出事兒！嘖嘖……八嫂子，你說她這是何苦，小葉都被趕出來了又何必作那等孽呢？嫁給劉老賴那樣的人還能有好？”
“可不是咋地，也不知道那老兩口咋想的……誒，你們找誰啊。”八奶奶放下手裏的刻刀，站起身，迎了出來。
劉七放下帕子，禮貌地笑了笑，說道：“老人家，我們誰都不找，就是看見陶三姑娘在，想打個招呼。”
八奶奶見她們姐妹穿戴富貴，不敢怠慢，往一旁讓了讓，扭頭問陶葉：“小葉，你認識？”
“八奶奶，她們是劉府的小姐，我只是見過兩次。”陶葉起身走了過來，勉強在唇邊牽起一絲笑意，“兩位小姐好。”
“兩，兩位小姐萬安。”八奶奶嚇了一跳，有些磕巴。
劉八爺也趕忙停下手裏的活，過來寒暄幾句。這期間，那中年女人見來了貴客，略略行了個禮，徑直家去了。
劉依劉七的架子倒也不大，不但應了，還好言好語地問候了兩句。
“這就是你家嗎？”劉依問陶葉。她對這種民宅很好奇，擡腳就邁進了大門，左右看看，見正房和廂房蓋得都不錯，且甬道上鋪著青磚，兩旁的菜池子整整齊齊，碧綠碧綠，不由說道，“這也不窮啊。”
“十妹妹！”劉靖言回來找她們，聽到這話立刻責難地叫了她一聲。
“怎麽了，十妹說的都是實話嘛。”劉依委屈地癟了癟嘴。
陶葉尷尬地指了指東邊院墻，“這是劉八爺的家，我家在隔壁。”
“我說的呢。”劉依可愛地吐了吐舌頭，徑直往陶青和豆包那邊去了，“七姐，這是餘大哥從哪兒找的狗啊，可真難看啊。”
陶青聞言撅起嘴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抹搭她一眼，也不分辯，抱起豆包，費勁地跨過門檻，進屋了。
陶葉欣慰地瞇了瞇桃花眼——她的小陶青也有脾氣了呢，不像在老陶家時什麽都不敢說，什麽都不敢做，總是怕怕嚇嚇的樣子了。
“十妹你不懂，那狗叫細犬，是獵狗，跟家裏養的獅子狗可是兩個品種，這種豆沙色是細犬裏的極品，餘大哥可是費心了呢。”劉靖澤站在門外，抱著雙臂，瞧向陶葉的視線分明帶了鄙夷。
劉七的表情僵了一下，她不甘心地說道：“餘大哥是縣令，這點兒小事兒，自有劉叔和衙役給他辦了。再說了，和簪子比起來，這狗也不值什麽。”
這是提醒自己不要自作多情呢，陶葉在心裏哂笑一聲，嘲諷道：“劉七小姐說的對著呢，我們不過是給縣太爺幫了個小忙而已，縣太爺絕對不會把我們這些窮鬼放在心上的，而且，我們也絕對不會因為我家豆包，而對縣太爺有一絲一毫的誤會。”
劉七的臉騰的一下紅了，立刻轉頭看向劉靖言，劉靖言也靜靜地看著她，濃眉的劍眉擰出兩個黑疙瘩，眼裏的失望之色已經濃得不能再濃。
“招呼也打完了，我們這就走吧。”劉靖言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陶葉，與劉八爺拱了拱手，忽然轉身，繼續往東邊去了。
劉七大概再也無法控制情緒，給陶葉拋去一個怨毒的眼神，叫了劉依一聲，快步離開了劉八爺的大門口。
“她家真的很窮，這種房子我們家婢女都不住的。”路過陶葉家時，劉依滿意地感慨了一聲。
“那是！”劉靖澤踹了一腳籬笆墻，指著臥房說道：“瞧見沒，只有這間可以住人，窮鬼家的男男女女都是住一張大炕上的，簡直不要臉。”
劉靖言大大的眼睛裏頓時燃起了怒火，但顧慮到劉靖澤只是他久不見面的堂弟而已，實在不好太過苛責，便努力克制住了情緒，“小八，那位姑娘帶著兩個年幼的弟弟討生活已經很不容易了，我不明白，你為何要如此責難於她。”
“責難？”劉靖澤嗤笑一聲，“我並非責難窮人，只是責難明明命比紙薄卻非要心比天高的窮人。”
“窮人就該按照窮人的方式活著，難道不是嗎？”他挑釁地看著劉靖言。
劉靖言怒極反笑，“按照你的說法，若第一次考不上秀才，那麽就該終生放棄舉業，是嗎？”
“咱們說的不是一件……”
“難道不是一個道理嗎？陶家姐弟沒像你似的投個好胎，就活該一輩子窮死？”
劉靖澤被堵得啞口無言，洩憤似的一腳踢飛了腳下的石塊，氣哼哼地往前走了。
劉七默默打量著陶葉的院子，並未發現任何與現代有關的元素。
“別看了，某人行事雖荒誕不經，但頭腦還是好的。所以三哥勸你，不要做無用功，不然三哥也會失望的。”劉靖言在她身邊耳語了一句。
劉七怔了一下，自己表現得有這麽明顯嗎？還是這位便宜三哥其實並不像表面上那麽的書呆子氣？
……
劉家兄妹走後，陶葉對劉七的警惕又提高不少，暗自揣度好一會兒才把心靜下來。
她手上擇著菜，一會兒看看八奶奶雕刻琴腿桌子的琴腿，一會兒又看看劉八爺如何對那些木材精工細作。
“八奶奶，我這也算偷師了吧，等閑了我也練練，將來做做翡翠底座兒，也好討口飯吃。”這是陶葉在心裏盤算了好幾回的話，今兒總算說出口，並付諸實施了。
劉八爺把腳下礙事的刨花堆在一邊，捋捋胡子，說道：“偷師幹啥，想學八爺爺教你就是。”
八奶奶笑著點點頭，“是呢，日後菠菜越來越少，天兒也越來越熱，夏天的韭菜不好吃，你這餃子做不了幾天了，趕明個擺上一桌，給你八爺爺做個徒孫女也好。”
“當真？”陶葉驚喜地站了起來，桃花眼裏水澤漫漫。
048兩個紈絝
“當真！”劉八爺放下手裏的活計，走了過來，鄭重地說道，“但八爺爺只教你，不能教你兄弟，知道嗎？”
陶葉點點頭，女孩子在這方面的發展終究有局限，男孩則不然，所以，八爺爺得為兒孫多考慮一些。
劉八爺見她懂事，老懷甚慰，又道，“日後八爺爺若忙不過來，就讓你跟你八奶奶一起幹，八爺爺給你工錢，要是城裏有急活忙不過來，還可以幫幫你兩個師伯。沒活時，你就多做些針線，兩邊勾著，過日子的銀錢也就有了著落。”
這是一心一意替他們姐弟打算的好人啊！
陶葉心生感激，立刻跪了下去，結結實實磕了三個響頭。
“使那麽大勁幹啥，你這孩子真夠實在的。”八奶奶把她拎起來，“行啦，趕緊擇菜，中午還等著你的餃子吃呢。”
“誒！”陶葉傻笑著，用袖子擦了擦眼角，抽了幾下鼻子，但眼淚還是順著臉頰劈裏啪啦地掉了下來。
劉八爺拍拍她肩膀，嘆了口氣，欲言又止，到底自去忙活了。
八奶奶心疼地摸摸她後背，“遠親不如近鄰，這是古來留下的老話。八奶奶對你好，你不是也對八奶奶好了嗎？幹活兒吧，別想那些過去的，咱往前看。”
“誒！”
陶葉了結一樁心事，麻利地把菜擇完，回到家，又忙活小半天，做好中午要賣的餃子，留下四個人的量，自己往老柳樹的方向去了。
還沒到地方，就見小李子一蹦一跳地跑了過來，從她手裏接過荊條筐，笑著說道：“小葉子，你怎麽才來？我們等你好一會兒了。”
我們？
陶葉往老柳樹的樹蔭下看了眼，縣太爺果然在，正負著手，背對官道站著。
她解釋道：“我每天都這個時候來，你們來早了。”
說完，她上前行了禮，問了好。
縣太爺沒動，勉強“嗯”了一聲。
陶葉感覺自己討了個沒趣，翻了個白眼，把板凳和筐放在地上，左顧右盼一番，發現地裏有好幾個人都目光炯炯地看著這裏，心道，這縣太爺到底想幹什麽，如此一來豈不是等於把話把兒遞到人家手裏了嗎？
於是，她小聲問小李子：“縣太爺找我有事？”
小李子擡起下巴，驕傲地說道：“作為一個最好的小廝，是絕對不能過問主子的事情的。”
陶葉：“……”
這時候，不遠處傳來了馬車的轔轔聲，聽聲音應該來了好幾輛。
陶葉趕緊從樹蔭下跑出去，舉著牌子喊道：“賣餃子啦，好吃不膩的韭菜餡翡翠餃子。”
少女清脆的聲音十分好聽，就像陶葉家後面的那條潺潺溪水一般。
楚餘終於轉過了身，往外走了兩步，專註地看著陶葉。
他是故意不理陶葉的，有小李子在，作為一個喜怒無常且又有點兒面癱的紈絝，保持一貫形象是非常重要的。
所以，他裝足了13。
“翡翠餃子啦！”陶葉站在官路邊，對著行駛的馬車大聲叫賣，笑容很大，很燦爛，纖長卻粗糙的小手使勁揮舞著，牌子舉得老高。
這令楚餘突然想起開車去鄉下時碰到的那些賣水果的大媽來，不禁啞然失笑，暗道，這丫頭還真是敢拼啊，連形象都不要了。
不過，他喜歡的也正是這樣的陶葉：鮮活自然，敢打敢拼。
這時候，最前面那輛豪華馬車的車窗“唰啦”一聲打開了。
一名油頭粉面的年輕人探出頭，瞅瞅陶葉，先是賤賤地“喲”了兩聲，然後嚷道：“葉兄，這丫頭不單聲音好聽，還相當漂亮呢，就是皮膚黑了點兒，估摸著養一養就白了。”
後面的馬車上有人說道：“拉倒吧，這地方能有啥漂亮的，一個賽一個鄉土。”
“切，咱兄弟一起玩這麽久了，我啥時候看走眼過……小丫頭，跟著爺走吧，日後保你綾羅綢緞吃香喝辣！”
你大爺的，這是碰上真的紈絝子弟了！
陶葉練攤也有段日子了，還是頭一次遇上這種人。
她見馬車裝飾極其富貴，知道不是一般人家能用得起的。惹不起，還躲不起嗎？陶葉就當沒聽見，直接鉆回樹蔭下——有縣太爺這個父母官在，再怎麽張狂也不能當他的面強搶民女吧。
“喲嗬，不給面子啊，停車停車。”那人嚷嚷道。
車夫們“籲籲”幾聲，三輛馬車先後停下，下來兩個衣冠楚楚的年輕人，大約十六七歲的樣子。
隨二人一起下來的還有兩個身段窈窕豐滿的姑娘，白皙的脖頸上都有可疑的紅痕。
先前說話的是位細眉細眼、皮膚白皙的高個年輕人，他邁著八字步，甩著絳紫色袍袖，晃晃蕩蕩走了過來，“小丫頭快出來，本公子帶你去澤縣玩。你們的縣令是本公子的知交好友，認識本公子可是有天大的好處哦。”
陶葉驚詫地看向楚餘，後者也露出一個見鬼的神色。
裝什麽裝，陶葉抑制不住地給他丟了兩個衛生眼球。
紈絝！
小李子撲到縣太爺身邊，壓低聲音，擔憂地說道：“大人，他們怎麽來了？”
油頭粉面那位的註意力都在陶葉身上，看都沒看楚餘，逼近兩步：“小丫頭，別敬酒不吃……”
陶葉皺起眉頭，把牌子緊緊握在手裏。
楚餘在那小子說出更難聽的話之前走了出去，怒道：“滾滾滾，竟他娘的扯犢子。我認識這姑娘也有幾天了，到現在也沒給人家什麽好處，你怎麽上下嘴唇一碰就有好處了呢？”
那人知道樹下有人，但沒放在心上——一個小小的澤縣而已，除了劉家和林家，沒有誰是值得他們忌憚的。
因此楚餘一出去，讓他大吃一驚。
“這這這……怎麽這麽巧啊，寫話本子都都都沒有這麽寫的。”油頭粉面那位磕磕巴巴地說道。
“是吧，紈絝調|戲村姑可比話本子好看多了。”楚餘勾起一側唇角笑了笑，玩世不恭的樣子很有幾分邪魅的意味。
“哈哈，”另一個年輕人大笑兩聲，快步走過來，朝著楚餘抱了抱拳，嘴裏卻在嘲笑油頭粉面那位，“魏四兒你緊張個什麽，又不是在京城，沒有禦史盯著你！再說了，楚二又不是旁人，咱兄弟也不過是開個玩笑罷了。”
“嘿嘿，這不是好些日子沒見了嗎？激動的，激動的嘛。”魏四兒討好地跟楚餘笑了笑，細眼睛瞇成了一條小縫。
049熱鬧
“怎麽忽然就來了，連信都沒來一封？”楚餘臉上恢覆了面癱的樣子，清清冷冷的，玉雕似的。
“寫了信再來就不叫驚喜了。”魏四兒不磕巴了，指著他的同伴說道，“這可是葉大公子的主意，沒成想，驚喜沒給成，倒把我們兩個驚著了，怎麽這麽巧啊。”
他說著話，往楚餘這邊湊了湊，賊兮兮地道：“怎麽著，這是你相好兒的？”
楚餘一巴掌把魏四兒撥拉開，“你小子滾一邊兒去，本縣太爺是來當縣令的，不是來玩女人的，再說了，”說到這裏，他指了指陶葉，“她這也算女人嗎？”
魏四兒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陶葉，視線最後定格在她平坦的胸脯上，“這臉蛋捯飭捯飭肯定差不了，就是年歲小了點兒，身條不行，不如咱先帶回去，慢慢調理著？”
“你小子瞎啊，人家跟楚二認識，還說個屁啊。”葉大公子在魏四兒肩膀上狠狠拍了一下。
“別那麽多廢話了，走吧，劉家給我準備了午飯，咱們一起過去。”楚餘矜持地與陶葉頷了頷首，昂著頭往魏四兒的馬車走了過去。
老柳樹下重新安靜下來。
陶葉在馬蹄踩起來的煙塵裏發了會兒呆，她覺得楚餘不像那麽無聊的人，在這兒等她，卻又屁事兒沒有。
難道，他真看上她了？
陶葉想到這點頓時激靈了一下，起了一身雞皮疙瘩。
久經情場的小將會看中她這個身材幹癟還沒發育的黑姑娘？
她是不是自我感覺太良好了？
陶葉惡寒。
……
陶葉今兒運氣不錯，雖說遇上流氓，但餃子賣得很快，未時不到就清了盆。
她見時間尚早，陶青和劉八爺老兩口都在午休，便回家去了。
收拾好廚房，再飛針走線地把沙袋縫好了，然後去小溪邊的一處沙地上挖了兩筐幹沙子裝了進去，掛在劉八爺後院邊的一棵歪脖樹上了。
弄好這一切，隔壁也有了動靜，豆包汪汪叫，小青哈哈笑，還有刨子刨木頭的吱吱聲。
陶葉趕緊過去。
她前腳進門，那個絮叨了一上午的中年婦人後腳也跟了進來，她是隔壁的，夫家姓劉，與劉八爺同宗同輩，娘家姓葛，三十多歲，愛串門，是劉家鎮第二包打聽，大小新聞都瞞不了她。
葛氏一屁股在八奶奶旁邊坐下，拍著八奶奶的大腿，吵吵嚷嚷地說道：“哎呀，八嫂子，小葉子，陶宥義回來了，聽說是跟劉老賴的爹娘一起回來的。”
“他瞅著趙老婆子掛著牌子在肉鋪站著，臉都黑了啊，可是腳下停都沒停，直接回家啦。嘖……估計腳著丟人吧。”葛氏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，“我問劉老賴他娘了，陶宥義給銀錢了，估摸著給的還不少呢。”
“哎呀，這仇可結大了，陶宥義要是當了官啊，你們姐弟可就難嘍……”
“你他娘的又瞎嘚嘚，還不給我滾回來！”隔壁男人大叫一聲。
“說說話也管，管你娘個腿兒啊！”葛氏嘴裏發狠，身體卻很老實，縮了縮肩膀，趕緊起身，扭著屁股出了門。
劉八爺踢了一腳鋸下來的廢木塊，冷哼一聲，“這老娘們就會瞎咋呼，小葉不用怕，陶宥義再能耐也不敢拿他的名聲開玩笑。再說了，連陶老爺子都知道自家理虧，他又能如何？”
八奶奶讚同的點點頭：這個確實，不然陶老爺子早就跑過來對著陶葉姐弟喊打喊殺了。
到底是心虛啊！
陶宥義回到家裏，跟陶有銀問清楚情況，長長地嘆息一聲，滿腔的怒火被‘心虛’二字消弭得無影無蹤。
他腦子好，又是讀聖賢書的人，大道理都懂，很快便理清了事情的關鍵，鎮定下來，又好生安撫了陶老爺子一番。
“……爹，事情已經發生了，那就這樣吧，再去給陶玄施壓反倒讓人覺得咱家真做什麽了，不如先這麽放著，用不了幾天就會有人傳縣太爺的不是了，到時候您老跟咱家人說說，這事兒咱家不但不能摻和，還要說縣太爺好話，這樣一來，準能把這一篇翻過去了。”
陶老爺子吧嗒著旱煙袋，琢磨了好一會兒，終於展開了濃眉，“我兒到底是讀過書的，有道理，就這麽辦。”
陶有銀卻不太明白，問道：“五弟，你咋知道肯定會有人說縣太爺的不是，那要是沒人說呢，我們要不要放出風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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